托福过不去

【顺懂】相逢犹旦暮(短完)

银-kirs辛夷: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       


 
       停电了。


       李懂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愣了愣神,他的行李还放在脚边。屋里养的那只中华田园猫踩上旅行包,凑过去蹭他的裤脚。


       过去常年的蛟龙生涯让他眨了眨眼就适应了突然降临的黑暗,顺手把脚边的猫抱起来扛在肩上,李懂顶着一只橘色的肥猫从厨房的工具柜子里摸出一截蜡烛。那只猫的长尾巴轻轻绕过李懂的脖子蹭着。猫毛刷得他喉咙有些痒,李懂擦起一根火柴点了蜡烛,放在临时用酱油碟做的烛台上。


       “别乱动。”李懂抬手摁了摁猫尾巴,将那蜡烛挪远了一点。怕它一时调皮被火苗燎到了尾巴毛。


       就着昏暗的烛光,李懂给自己倒了杯水,靠着橱柜喝了,才隐约想起来刚刚好像在电梯里看见了物业的停电通知。好在现在正是春夏相交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停电了也没什么。


       长途的高铁旅程让李懂浑身沾满了浑浊的味道,仔细闻闻还有点臭。他走到客厅把猫放下,良好的夜视力使他毫不费力的在客厅那堆装着猫玩具的藤篓里翻出个毛球扔给自家的胖猫。


       “玩着,我洗个澡。”


       也不管猫听不听得懂,李懂将那毛球往大猫跟前凑了凑。胖猫立刻拿爪子按住球,在地板上蹭来蹭去,一双滚圆的黄色猫眼却还盯着李懂,在黑暗里像是两盏氙气大灯,似乎有那么点不舍的意思。


       李懂笑起来,觉得这小家伙还有点可爱,揉了揉猫脑袋,转身从卧室的衣柜里抽出一身干净衣裤,举着蜡烛进了浴室。


       停了电自然只有凉水澡。自从退伍之后李懂已经很少洗冷水了。他当年伤的是腿,初时还好,后来随着年纪增长,腿伤开始在阴雨的天气里隐痛,渐渐不是那么灵便,于是李懂才退了伍。临走的时候在部队医院里做了个检查,医生叮嘱他以后少洗冷水,不然寒气积得太重,以后老了可能要瘫痪。


       虽然不觉得会有瘫痪那么严重,但李懂向来是个老实稳重的性子,一般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少有违背。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部队医院里很受医生护士欢迎。因为他的其他几个队友,例如顾顺石头之类,出任务受伤了总是在医院待不住,想着心思往外跑,每次都得要队长杨锐进行暴力镇压才能消停。尽管李懂一直不觉得受医生护士欢迎是个优点,但是每次查房的时候护士姐姐们对他总是更温柔些,有时候还会给他带小零食。就冲着这点,李懂每次都十分配合的待在病床上配合检查,冷眼旁观临床的顾顺瞎折腾。


       花洒打开,冷水兜头浇下来,叫李懂抖了个激灵。虽说当年在部队洗冷水澡是家常便饭,但毕竟退伍这么几年了,总还是有点不习惯起来。


       他把喷头的水量调小了一点,水珠顺着他赤裸的脊背滚落,划过伤疤重叠的腰腿,带着李懂长途旅行后的灰尘和疲惫冲进了下水道。


       浴室高高的通风窗外树影斑驳,零碎的落进被月光照亮了一小片的浴室。李懂就着那点亮光伸手去拿盥洗架上的沐浴露。晚风沿着没关紧的高窗拂进来,带着春夏相交时湿润的草木气息,让他想起无数个在湛江基地时加训过后,半夜去水房洗澡的夜晚。


       一个冷水澡洗完反到叫他精神一些。李懂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冰冷水汽出了浴室,橘猫已经抱着那个毛球蹲到客厅阳台前的落地窗边自顾自玩去了。大概是听见他出来的声响,那双猫眼望过来,在漏进阳台的月光下带着点巴巴的味道。


       于是莫名就叫他想起顾顺。当然顾顺可没有这么滚圆的眼睛和爱玩毛球的习惯。事实上李懂的前搭档,蛟龙狙击手顾顺向来都是个气质硬挺的军人,一双眼睛线条锋利,随时保持着狙击手的犀利目光,和胖猫这种软乎乎的生物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是李懂想起来那些还在临沂号上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顾顺的观察员,在经历了罗星和伊维亚撤侨任务之后愈发勤恳刻苦,每天晚上都有独自加训的习惯。有时候顾顺会陪着他一起加训,有时候则会在宿舍里等着他。


       于是李懂独自加训完,在训练场的冲凉房里冲过一个冷水澡,带着一身凉凉的水汽回到寝室时,就会看到顾顺架着两条腿,坐在舷窗下的书桌边等他。在他开门的那一刻看过来,就像他现在养的那只胖猫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顾顺还会嚼着口香糖再说一句。


       “快点,要熄灯了。”


 


 


       胖猫推着毛球走到李懂身边。停电了没有灯,客厅一片黑暗,于是他习惯性的选择了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坐下,整个人隐在窗帘的阴影里,却又能借着外面的路灯和月光看清整个客厅的样子。


       这纯粹是多年狙察生涯养成的习惯,李懂的选择是下意识的行为,胖猫似乎也很喜欢他坐的那个位置,踩着李懂的腿,三两步跃上进他怀里。一人一猫就这样坐在光影交界的边缘,一个发呆,一个玩毛球,分外和谐。


       停电了之后缺乏娱乐活动,连书也没得看。李懂只能想着等明天早上起来再整理他的行李。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分毫不显,没有了催他熄灯睡觉的人,李懂想起来看手机的时候发现已经要十二点了。胖猫在他膝盖上把那毛球磨的线头支楞,李懂站起身把它抱回猫窝,回卧室准备睡觉,想着只能明天早上再清理行李了。


       这次出远门是去看了一趟罗星。


       李懂从蛟龙退下来的时候也就三十多岁,还正是壮年。他不想在部队做文职,因此被安排回了他的户籍地长沙做当地武警的枪械教官。


       这比以往当兵的时候要轻松许多,虽然武警也经常是一个电话就得出勤,但是时间安排上还是相对宽裕不少。而且李懂是做教官的,因此每年总还能分出一点假期,虽然不怎么固定就是了。


 


       罗星和徐宏是老乡。他这次去看罗星,恰好碰上徐宏也正休探亲假。三个人难得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


       当年的蛟龙副队如今升了舰长,早已不年轻了,过去被队员们暗地里加了无数段子的大眼睛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被下垂的眼皮盖住了大半,打眼看过去倒是有几分像他们当年的队长杨锐。


       可徐宏还是那样老妈子的性格,席间絮絮叨叨的询问罗星的身体和李懂工作的近况。


       罗星当年脊椎受伤之后经过艰难的复健,勉强可以站起来了,只是一直要靠着拐杖行走。这个样子自然不能留在临沂号上,当时的舰长高云原本是想向上面申请让罗星转去部队机关做文职。却被罗星以自己写文件就头疼的蹩脚理由回绝了,最后只得安排他回了老家做个警校的小教官。


       “现在每天摸枪顶多摸个92式,有时候是真的想念我以前那把88狙。”罗星闷了口青岛,言语间有些郁闷的意思。


       “当年舰长说了要留星哥你在部队,是你自己不留的。就算做文职,平时摸个88狙总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嗨,我以前每次任务报告不都是懂儿你给写的。我这做文职做得了吗。”


       “罗星你这可暴露了啊。”徐宏闻言笑起来,他过去眼睛大,此时上了点年纪,眼角那一把笑起来后的皱纹就十分明显,“感情你当年还是个队霸啊。我和队长说怎么每次你的报告和懂儿的都那么像,你还拿狙察本一组糊弄我们。这要是放以前,你自己说说你欠了多少圈儿。”


       “我都这样了副队,你们还舍得罚我啊。”罗星倒是十分坦荡的拿酒瓶底敲了敲靠在座椅旁的拐杖,“关爱一下弱势群体呗。”


       李懂给罗星夹了一筷子酱牛肉:“关爱关爱,星哥你少说两句,小心副队揍你。我退伍之前看徐舰长训人可威风了。”


       “你们搞狙击的怎么都这么皮。懂儿你是退伍了胆子也大了,都敢当着面儿编排我了。”徐宏笑着和他们俩碰了一杯,配着一口炒酸菜喝了口酒,忽然又说:“不过最皮的还是顾顺,当年他入队之后,谁都没他能折腾,要不是临沂号在海上飘着,他估计得上房揭瓦。”


       “他就那么个德行,我当年在狙击手训练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怎么着,这家伙还没退伍啊。他年纪不算小了吧。”罗星退得早,因此对部队里的事儿也早就不那么清楚。


       李懂笑了一下:“我是听说他调去蛟五之后做了两年主狙,就被换岗到别的地方了。”


       “那小子运气不错,趁着胳膊腿儿还全乎,被调去了保密岗。多的也没法说,只知道现在在青海试炸弹呢。”徐宏和顾顺是现在唯二还在编的人,知道的也就多了点,“懂儿你不是和顾顺关系挺好吗,最近没怎么联系了?”


       “您都说了是保密岗了,我退伍之后能联系的机会不也就少了?”李懂起身给徐宏和罗星倒酒,岔开了话题,“大家都难得聚一聚,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副队你下次回来我们看能不能喊上莉姐和琛哥。”


       “佟莉在烟台开了个搏击馆,忙着呢。上次来和我吐了一堆逼婚的苦水,聊完就走了,太没人性了。”罗星向着李懂和徐宏抱怨,“陆琛也是没个正经,给我寄了一堆药酒,里面泡的什么蝎子壁虎蛇,都是些啥玩意。”


       “大家这不是关心你吗。”徐宏拍拍罗星的肩,“陆琛一个人住石家庄也挺无聊的,还不准他捣鼓些东西啊。我这在舰上想要还没得收呢。”


       三个人在小饭馆里边吃边聊,北方的暖气烘得人面颊通红,五分醉意也被烤到了十分。罗星因为脊椎的伤,平时都不敢多喝,难得今天有了理由敞开了喝,整个人喝到后面都喝高了,支使服务生给他上了瓶红星,拎起酒瓶子吹到了底,然后整个人都委顿下去,醉得狠了。


       徐宏也不是个能喝的,就着猪肉粉条几瓶下去也不行了,整个人歪在椅子上傻愣。


       唯一还清醒的反倒是李懂,大概是这几年在武警里和同事喝夜酒练出来了一点。再加上他素来节制,此时也只是微醺。一点酒意攀着暖气爬上他的脸颊,熏得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连眼皮上那颗痣都生动起来,明明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了,居然还有一股十足的少年气。


       罗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徐宏倒还有点神智,晃悠悠的想站起来。李懂招来服务生结账,便想去扛已经睡着的罗星。


       小饭馆里热气蒸腾,一片喧闹。他们坐的是临街的桌子,玻璃窗因为温差已经涂上了厚厚的水雾,顶头的灯管因为年久,投下的灯光虽然还亮堂,但是已经泛黄。


       李懂俯下身顶起罗星一边的肩膀想把他扛起来,却突然留意到了自己前任狙击手那已经斑白枯萎的鬓发。


       人的头发其实是最显老的。微黄的灯光下,也许是因为经年伤病的折磨,罗星的头发看起来已经是十足的苍老,花白干枯,像是多年的岁月和磨难都留在了上面。若不是他醒着的时候那股精神气还在他眼睛里,叫人忽略了他过快衰老的头发,那么罗星看上去其实已经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此时他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样子,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可他也才四十多。


       徐宏靠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帮罗星拿他的拐杖,可是喝多了的人眼神总是对不准焦距,还是李懂把拐杖塞到他手里才作罢。


       李懂不放心徐宏一个人走,干脆一肩扛着一个罗星,另一只肩膀上搭着徐宏的手。像是过去在低可视度环境下作战那样,引着自己曾经的副队往前走。


       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老了,曾经那双既能拆弹也能爆破的手,如今青筋和血管软塌塌的突起,和经年的伤疤扭成一团,像是虬曲杂乱的树根。


       都老了。


       李懂走出饭馆的刹那因寒风凛冽眯了眯眼。 


       他拖着两个人走到马路上,拦了辆出租。北方的冬天风声呼啸,天幕灰白,干枯而肃杀。


 


 


 


       隔天一早,李懂起床收拾昨天带回家的行李,从旅行包里搬出两小坛子酸菜。罗星腌的,给他和徐宏各带了两坛。本来他还想给李懂装几瓶陆琛寄的药酒,被李懂赶紧拿过不了高铁安检拒绝了。


       胖猫似乎对酸菜有点兴趣,凑上来拿爪子挠坛口的封泥。李懂见了,只得把这两坛酸菜放进了高高的橱柜里。


       后天才开始上班,李懂因此有时间整理一下家务。他虽然是一人独居,但过去常年的军旅生活使他对整洁干净有着强迫症一样的要求。过去宿舍的内务多半都是他整理的。每次等顾顺想动手清理内务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做完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观察员。”这是顾顺那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李懂不知道这句夸奖里面是他的专业素质占了大头,还是因为自己勤理内务的习惯加了不少分。


       不过这并不影响顾顺给他写了参加主狙训练的推荐信。


       李懂还记得护航任务完成,他们回到湛江基地,顾顺每天晚上都带着他加训。中国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顾顺和他依然坚持在晚饭后回到靶场继续训练。


       夜晚的靶场空荡,大功率的白炽灯照下来,飞蛾和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在露天的靶场上飞舞。顾顺把着他的手,一比一划教他,从88狙到R93,全都试了个遍。


       李懂至今还记得夏天闷热的靶场上,顾顺从他身后贴过来的,带着汗意的滚烫胸膛。耳边是顾顺低而沉的声音,说着每一把狙的要点。


       “好的狙击手是拿子弹喂出来的。”顾顺在他耳边嚼着口香糖,薄荷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到他鼻端,“你要熟悉你的每一把枪,把他们当作你的战友。”


       李懂可以感受到顾顺脖颈的汗水滴落在他作训服的衣领里,可他们的双手依然干燥稳定,牢牢扣住了扳机。


       他们每晚踩着熄灯哨回到生活区,在水房冲凉之后再去宿舍。那时候的水房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每次都能占到靠近通风口的最好的位置。基地建在山林边,草木的气息从水房透气的天窗飘进来,混着水房里部队统一配发的洗漱用品的味道。


       顾顺是北方人,有时候会走过来要他帮忙擦背,和他说一些自己小时候在北方洗澡堂子的趣事。这时候的顾顺就比训练和执行任务时平易近人很多,李懂拿着毛巾给他擦背,擦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嫌顾顺讲的故事无聊,就悄悄数他背后的疤。顾顺背后的十三道疤,大部分是枪伤。


       再之后李懂参加了主狙训练,临走的时候蛟一全队来送他,顾顺悄悄塞给他一副护目镜。按着李懂的尺寸做的,是和顾顺自己常用的那款一样的颜色。


       主狙训练结束,李懂被安排回了蛟龙一队做主狙,顾顺则被调去了五队。两支小队分属不同的军舰,李懂被派去了北非执行第二十次护航任务,顾顺则去了东南亚。因此两人只能在全军演习的时候有机会碰上一面。或是借着每个月固定的电话时间聊上两句。


       护航任务过程中电话是种奢侈,再加上保密条例严格,能说的并不多。


       李懂和顾顺只能反复向对方抱怨摩洛哥的椰枣还是那么苦,东南亚的香料真是难吃。重复的几句话可以贯穿每个月五分钟的电话时间,仿佛这是些说不厌倦的新鲜事,每一次说出口都能使对面的人兴味盎然,哪怕只是语调有些许不同。


       深埋在印度洋下的电缆和几万英尺高空上的卫星通过电波和频率反复传达这些话,巨大的鲸类和海龟游过电缆上方,并不知道他们身下的电缆每个月都要传递一条近乎相同的讯息。


       


 


       护航任务往往持续的时间漫长,这两年里李懂和顾顺只回过一次航,一同参加了一场全军演习。


       演习模拟的场景是海岸登录。顾顺和李懂恰巧被分到了一边。他们带着各自的观察员潜伏在海岸密林后的制高点。脸上涂着油彩,和周围的树木融为一体。


       但这种伪装却瞒不过彼此。并非是因为他们两人潜伏技巧的漏洞和习惯被对方熟知,而是因为感觉。


       这种瞒不过与专业素质无关,纯粹是因为顾顺和李懂在瞄准镜里扫视过这片区域,于是就自然的辨认出来,那片叶子下是顾顺,那丛灌木里是李懂。


       幸亏我们两人是分在一边的,演习结束时顾顺走过来和李懂拳碰拳,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这么一句话。


       令人惊诧的无言的默契。


 


       不过顾顺只在蛟五待了两年,之后被调去了保密岗,行踪愈发难寻。


       李懂继续在蛟一担任主狙,直到队长杨锐因为辐射被迫退伍,徐宏接替杨锐升任蛟龙大队的队长,他则成了副队。


       保密岗位的工作更加严格,顾顺甚至一度失去了与外界通讯的权力。李懂更是无法得知内线号码,每次通讯只能由顾顺发起。其中的间隔短则一两月,多则一年。甚至有时候因为李懂外出执行任务,错过的顾顺电话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两人在不断的相互错过里短暂重逢,隔着电话线说一点日常琐碎,仿佛没有那些凶险的任务和痛苦的伤病。正如李懂不会特地询问顾顺某次电话里虚弱的嗓音是怎么回事,顾顺也不会挑明李懂压抑的痛喘是刚添的新伤还是旧伤复起。


       这种不言明的默契来自于他们相同的信仰。李懂和顾顺在同一片战场上各自划地为战,纵然两人之间隔着千里战阵,但枪口所指仍旧是同一个方向。就算再也无法靠近彼此,却能通过深夜里营地高塔上闪烁的灯语,与对方隔着大洋与炮火,遥遥守望。


       因此李懂退役后没有选择文职,而是去了武警继续任职。


       他永远不能忘记炮火轰鸣的伊维亚,当真(试探)主无法拯救那个世界的时候,有人需要拿起刀枪。正如顾顺在迫击炮打出的沙坑里朝他怒吼:“李懂,捡起你的枪!”


       那一刻李懂突然了悟的是他作为一个战士的意义,因此当顾顺在指挥塔上中弹,喘息着要李懂拿起他的枪时,李懂没有犹豫,不再闪躲。


       他当然没有希望通过自己的那几枪去改变这个混乱的世界,但是至少他做了。也许是为了大义,又或者是因为他身后有个人为他指明了方向。不管是哪一种,李懂都不想辜负。


       这就是顾顺之于李懂的意义,纵然他在李懂的生命里初登场时,象征的是一片来自战争的血泊和残垣断壁,是痛苦和恐惧。可他最后留给李懂的,却是透着薄荷味的潮湿空气,和深夜里一个又一个十环靶。


       这是无法忘却的时光。其中有属于李懂的退缩和软弱,也有他在瞄准镜后无畏坚定的眼。


 


 


 


       冬天来的时候李懂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和邮寄地址的信。是非常简单的牛皮纸信封,薄薄的,打开之后一张带着隐约花纹的硬卡纸落出来。上面是几个钢笔字:新年快乐。字体飞扬,透着股锋利张狂的味道,可连个落款也没有。


       收发室的大爷啧啧称奇,问他是不是恶作剧,毕竟这时候离元旦还有两天。李懂却笑起来:“我知道是谁。您别担心。”


       他把那张勉强可以称之为贺卡的玩意儿带回家收好,和从前收到的子弹壳儿,口香糖放在一起。


       冬天过了,春夏相交的时候李懂又有了假期,这次他去了拉萨。


       入伍前的李懂姑且算是个热爱摄影的文艺青年,因此退役后重新把个爱好捡了起来。每年放假除开去看望战友,便是四处乱跑。从北走到南,又从东走到西。


       多年前还没入伍的时候,李懂去过西藏,在墨脱徒步了七天七夜,撑着根50块钱的手杖走完了没有公路的那段路。


       现在墨脱早已通了公路,李懂坐着火车上了青藏高原,想要先看看拉萨,再开车去墨脱。


       一路上偶尔能见到朝圣的藏民,带着转经筒,三步一叩向前走。李懂透过车窗望出去,雪山绵延,天空藏蓝,似乎能隐约看到远方刺破天穹的南迦巴瓦峰。


       拉萨的八角街很热闹,酥油茶与青稞酒的香味弥漫,红黄的经幡飘荡。李懂揣着相机从布达拉宫逛下来,拍远处绵延的山峰雪线,拍近处诵经的僧人与宫殿屋角。


       阳光落下来,有白色的飞鸟在玛尼堆上盘旋起落。


       八角街上有很多卖转经筒的店铺。漆饰华丽的转经筒有大有小。一个说着蹩脚普通话的藏族小姑娘拉着李懂,劝他买一个,说转经筒转一圈相当于念一遍藏在转经筒里的经文,祈福积德非常有用。


       李懂一开始只是笑,他不怎么信这些,却在小姑娘说到他们家转经筒里的经文纸是可以更换时心思一动。


       “我一个人拿不了太大的。”李懂指了一个不大的转经筒,正好可以拿在手上,“就拿这个吧,你们这里还卖写经文的纸吗?”


       “当然的呀,您要哪一种?”


       “大小可以装进这个转经筒的就行。”


       小姑娘手脚麻利的装好了转经筒和纸,李懂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拿着转经筒出了铺子。


       八角街游人如织,李懂转进一条僻静的背街小巷,将刚买的空白经文纸拿出来抵在身后的土墙上,又抽出一支钢笔。


       阳光落下来,越过屋檐斜斜洒在李懂身后。拿着钢笔的李懂却愣了神,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墨水聚在钢笔笔尖,汇成一滴墨水落在他脚边。


       唱经的声音远远传来,屋檐上一只白鸟停下,睁着黑豆似得的眼睛看着怔愣的李懂。经幡被风吹动的影子扫过那张被他抵在墙上的经文纸,云影飞速掠去。


        时间恍如静止,李懂停顿许久,最后在那张纸上慢慢的写下了“顾顺”两个字。幸得土墙砌得齐整,那字写的规规矩矩,一笔一划透着珍重。


       李懂小心翼翼的将这张只写了两个字的经文纸装进了刚买来的那只小小的转经筒里。慢慢转着,走上街道。


       高原上的天空格外低垂,阳光明艳,群山的影子在风中缓缓移动。李懂的手机叮一声响,是今日新闻的推送,说是我国青海又成功进行了一次爆炸试验。


       李懂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转着转经筒慢悠悠的闲逛。


 


       这样的天气让李懂想起那年在奥哈法港口外,透过临沂号舷窗落进来的阳光,和湛江基地里靶场后面,那片在阳光和微风下树影斑驳,叶声如潮的樟树林。


       这联想叫人心底柔软,放松而且散漫。


       李懂转着转经筒,心绪像在云端漫游,仿佛隔着巍峨的唐古拉山脉,落到了青海沙漠深处的基地里。


       他们终有一日会再相逢,也许是丹东,也许在青海,或者是长沙,或者在湛江。


                                   ——FIN——
我转一遍经筒,便是念一遍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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